【注】近期以塔勒布为代表的很多经济学家加入了对加密货币的辩论,尤其是警告它作为货币的属性失败时的结果。我们并不排斥加密货币,我们反对一切对加密货币的追踪监视,因为可能的隐私性是加密货币最大的价值。我们将相关内容汇总在 列表-2 “监视区块链和反现金之战” 中。 本文是作为一个反方辩论的论点出现,尤其是,当您的目的并不是隐私和逃离统治,而是 “炒币” 时,您应该知道一些事。
最近关于NFT的喧嚣主要是产生了很多混乱。在几乎每一篇关于这个主题的文章中,它们都被描述为一种需要仔细解释的极其复杂的技术现象,而不是一种极其无聊的现象,往往会让人无法集中注意力。这种不协调会产生疑惑:你可能会对自己说:“好吧,我所理解的这一切似乎很荒谬,但它是相当高科技的,而且显然有很多钱在里面,所以也许我错过了什么?” 不,你没有。NFT就像你可能相信的那样荒谬和平庸。
我认为这就是克里斯托弗·诺兰效应:如果你把一个非常简单的前提 — — 比如,“一个人每隔五分钟就会忘记一切” 或者 “你可以进入人们的梦境,制造虚假的记忆” — — 用越来越深奥的方式反复解释它,被解释的人最终就会告诉自己,“我明白不了了”。这种效应只会在越多的人同意手头的事是 “酷” 、“有趣” 或 “复杂” 的情况下得到加强 — — 这是一个大规模的、自我伤害的煤气灯操纵过程。
【注:Gaslighting 指一种精神虐待,在这种形式下,信息被扭曲或歪曲,选择性的删减以迎合施虐者的喜好,或者把虚假信息呈现给受害者,意图使受害者怀疑他们自己的记忆力、认知力和精神状态。例子的范围可以从只是否认先前虐待事件曾发生过,上升到施虐者上演离奇事件,意图误导受害者。这个术语来源于1938年的戏剧《煤气灯》以及它的电影版本。这个术语已被用于临床医疗和文学研究。】
想要参与这样的集体妄想足够可以理解。比起意识到自己确实理解了一部电影,但它只是无聊的电影,没有理解一部电影而感到惊奇就要有趣得多了 —— 中文的电影推销热词 “烧脑”,就是在引导你自己进行煤气灯操纵。这个想法也有助于解释投机性泡沫。相信魔法比认识到金融化的资本主义有多少只是骗局和传销更有趣。尽管如此,如果大众媒体上充斥着解释者 “澄清” 一个 “非常复杂” 的投资现象是怎么回事,那就把你的钱包藏起来吧。你正在被骗进一个三张牌的蒙特游戏中。
【注:三张牌蒙特是一种类似于空壳游戏的骗局游戏。它包括一套三张牌,通常是一笔金额相当的赌博。】
如果你把所有带有NFT的牌都翻过来,揭示的只是当前经济时刻如何依靠技术神秘化。隐藏在大量艺术和技术语话(区块链!以太坊!非金融性!)背后的是一个极其简单的日常现象的例子:价值对象的转移。让人所谓难以把握的是,这些对象,与其说是拉伸的画布或大块的大理石,不如说是看似只有几行代码(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堆电)。当我们为一个 “订阅” 或 “会员” 付费时,我们一般不难理解它是合法的;它就像你用手机存工资和信用卡付款一样,直观地 “真实”。也就是说,你马上就能领悟到,价值的转移并不依赖于实物,而是依赖于一个由一系列社会约定俗成的关系和表象所维系的会计系统(尽管我们偶尔会反思这如何剥夺了我们的权力,并愤怒、哭泣和抗争)。
但有了NFT,我们突然应该完全被同样的想法所迷惑。既然你不能把它拿在手里,也不能把它藏在自由贸易区,那么购买一件数字艺术品除了所有权的感觉之外,并不能给你任何其他的东西,对吗?NFT 是离散的、可拥有的商品 — — 数字对象通常是通过计算能力搅动数百万个无意义的方程,直到找到 “正确” 的方程,在区块链上生成一个代币,可以链接到运行计算机的人选择的任何图像或数据字符串。(看到我说这些的时候你的眼睛是如何发亮的吗? 那是因为它是无聊的废话)。然后,这些对象可以在市场上出售,无论是由佳士得拍卖行还是直接从艺术家的社交媒体页面、网站或品牌空间。NFT的推动者至少在这一点上是对的。一旦你能为它们创造市场,伦勃朗的作品和格莱姆斯推文的NFT几乎没有区别。
因为这类物品的所有权更容易转移和追踪,甚至有一种伪民粹主义的呼声,认为NFT可以砍掉一系列的中介机构 — — 批评家、经销商、画廊主、艺术处理者、策展人、教师等等 — — 让艺术家可以直接传播他们的作品,而不用再受 “艺术世界” 的器具和荒诞的影响。但是,围绕这一去中介化过程的炒作,应该从硅谷几十年的 “破坏” 中听起来很熟悉,其后果很可能是一样的:NFT并没有瓦解 “艺术世界” 及其出于审美诉求而生产货币价值的制度化过程,它们只是让其部分劳动力失业了,用更多的电力来取代他们。
用居伊·德博的话来说,艺术一直是金钱的尖端。在资本主义下,艺术的核心功能之一就是创新生产和再生产价值的新方式。非利士人经常抱怨艺术 “没用” — — 艺术学位一文不值,“我的孩子也能做出来” 等等 — — 但这只是印证了一种普遍的认识,即 审美经验是真实的、稀缺的、容易被误解的。在资本的顶层世界里,艺术的深刻特质恰恰使它成为一种特别庸俗而明显的商品。从这个角度看,艺术并不特别,因为它与它的商品地位有某种所谓的纠结关系;相反,它作为商品的价值恰恰在于它与传统的使用观念的疏离。这使得它特别容易通过审美化的社会因素,如品位、批评、典藏等来控制它的波动。
这并不是说审美经验的升华不能用于其他目的。艺术家,工人,反叛者和革命者利用和部署审美经验来改造、攻击和改变现实世界。但这种经验也通过一系列的反转和神秘化,最终艺术这个词被理解,化为资本主义。在过去的50年里,“艺术世界” 发展出了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合作和再生能力,这种能力只在过去的50年里增加了,因为资本主义认识到,在各种(反)文化的经验和乐趣中,有一个未被开发的市场,而艺术家们也认识到,将他们作为艺术家的地位商品化,就有大量的钱可以赚。昨天的革命歌曲是今天的精选唱片。
(举例说明。在2011年 “占领华尔街” 期间,一群占领者占领了 “艺术家空间”,一个左翼艺术阁楼和画廊,并占领了一个周末。不知何时,有人在这个画廊挂在浴室里的海报上涂鸦了无政府主义口号。这些真正的斗争对象,在占领运动还没有离开街道时,就被艺术家空间以数万美元的价格拍卖,从而变成了商品)。
艺术品作为一种商品,其存在价值不容置疑,但只能由一群虚无缥缈的专家来计算和实现,它使资本家能够跨国洗钱、投资、增加和周转流动资本,同时也积累了其社会合法性和受人尊敬的程度。同时,这种对待艺术价值的方式也使它进一步脱离了它从更普遍的(和更难预测的)公众舆论中获得的任何残余意义。在这个金融化的时代,专家们的功能是巩固艺术作为投资的角色。当代艺术,以及为其定价的 “艺术世界”,必然被封闭在自己的技术员和专家的范围内,他们为资产阶级收藏家服务。当艺术界背弃了 “自由市场流行文化择优” 的可能性,转而拥抱 “专业投资行业” 的地位时,它获得了更快、更稳定地对资产(艺术家和艺术品)进行估值的能力。但在个体价值上升的同时,市场也开始类似于所有金融化资产的特征:泡沫。
目前,这个泡沫似乎无法被打破。在这个奇怪的经济动画暂停的漫长时刻 — — 我们的威利狼经济在2007年跑出了悬崖,但从那时起就一直设法保持在原地运行 — — 这条线似乎适用于各种资产,无论是股票、房子、艺术品还是加密货币。别管数以百万计的人面临着朝不保夕和穷困潦倒,也不管全球各地激烈的无产阶级斗争和法西斯主义的反扑。只要音乐响起,似乎每个人都有足够的椅子。
【注:威利狼和哔哔鸟是华纳兄弟喜剧卡通系列《乐一通》里的一对角色搭档,外观造型上是分别将郊狼及走鹃给予拟人化的动物角色。威利狼最经典的动作是它拼命地往悬崖方向跑,跑很远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双脚悬空,于是瞬间开始笔直下坠。】
NFT是艺术界作为金融泡沫的完美体现。和所有的泡沫一样,细节可能会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基本现象非常简单。越多的人同意某个任意物品是有价值的, 它就越有价值。换句话说,像比特币这样的加密货币和NFT这样的相关投资都是由诺兰效应伪装的传销。物品的 “无价值” 和看似交易它的市场的荒诞性,只有在事后看来才是显而易见的,就像早期资本主义荷兰郁金香热潮以来的情况那样。在那个事件中,郁金香是一种近乎完美的商品,多少是一种随意印钞的方式 — — 直到突然间它不是了。它的任意性、明显的无用性,让它更容易接近货币本身的地位 — — 一种纯粹的交易媒介,其价值似乎只会随着每次交易而增长。然而,就像所有越来越看似是钱但不是钱的商品一样,人们最终会注意到皇帝没穿衣服,试图套现,并导致崩溃。
只有一种机制能够使货币不至于完全崩溃,那就是国家政体,它有各种奇特的暴力手段(以及它偶尔使用的出兵作战和种族重组)。面对泡沫崩溃,国家将从生活、社区、民族和穷人的身体中提取资产中 “消失” 的价值。任何商品的价值如果没有国家的支持,最终都会崩溃。近几十年来,这种情况在苏联生产的商品上发生得最为显著和明显。然而,每当一种新的商品出现时,无论是郁金香、科技股、房地产,还是艺术品、NFT、加密货币,都会有一定数量的机会主义投资者相互说服,认为终于解开了价值之谜。热气腾腾的空气终于变得扎实了。
这就是自由主义传教士在加密货币中看到的东西:一种脱离了国家政体、脱离了暴力、税收和领土控制的机器的货币。代替暴力的是技术密码学,复杂的编码和电力。但是,计算机代码并没有什么天生的价值生产,就像郁金香基因中的价值生产那样,NFT就像郁金香,它们是一种不稳定的价值存储,受制于投资者的非理性怪念。和加密货币一样,它们也在努力摆脱通常为其价值提供条件的设备(在它们的情况下,是艺术世界)的束缚。将艺术与加密货币挂钩,试图实现双重解放,但它仍然被艺术世界及其发明价值的非金融机制的前提所支撑。资本主义下的艺术价值是通过承认审美经验的历史重要性来证明的,这种审美经验应该是超越社会政治关系的,而加密货币则试图通过代码艺术和电力的力量来生产价值。但这两者都只是价值的实际来源 — — 人的劳动能力 — — 的不同意识形态差异而已。
像比特币这样的计划,假装切断了物理经济和物质经济的变幻莫测,通过计算机中介直接把电变成价值。因此,加密货币成为科技经济提供的伪自动化和伪破坏的完美表达。通过编码和工程的奇迹 — — 但实际上是通过粗暴的生态破坏、低薪劳动和电力支出 — — 价值从 “无” 中产生,创造了一个似乎永远不会破裂的金融资产泡沫。难怪科技布道者们对区块链情有独钟,却几乎想不出与之相关的东西。
加密货币,就像整个科技经济一样,让生产价值的实际工作在哪里以及如何完成变得神秘起来。科技公司使用魔术师的花样,将劳动从生产者/配送者重新分配给工人/客户/消费者。例如,外卖应用让人感觉订餐很 “简单”,而事实上,在订餐之前你至少要购买手机、保持充电、支付数据计划、支付订阅费用等等,相当于每一次订餐都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换句话说,我们为此使用了更多的劳动时间。在智能手机出现之前,我们可以用座机给餐厅打电话,但也必须要有之前对餐厅的了解,以及可能的菜单,或者至少是电话簿的黄页。这款应用则用相应的电费取代了抽屉里的菜单,我们在购买手机并充电、支付电话费的时候要支付电费,餐厅在保持电脑正常运行的过程中也要支付电费,而这款应用则从电费中抽出一大笔钱来回报风险投资人,并维持服务器运行。
如果只看单笔交易,这款应用程序的效率似乎更高;你只需要按一个按钮,而不是要求餐厅使用打印机和雇佣其他人来向您提供菜单。但如果使用纸质菜单,餐厅只需要做一次,而你每次使用App时都需要调集同样的精力。当你第三次或第四次从某个地方点外卖时,纸质菜单突然看起来像是一种生态奇迹。
并不是说这些应用的便利性和广泛性从字面上看一无是处 — — 这种便利性并不是真实的,它并没有在日益繁忙和不稳定的生活中让事情变得更容易。并且这种便利的提供并不能解释这些应用的 “价值”。
这款应用实际上是通过利用科技噱头和华而不实的营销来实现一些老式的资本主义竞争,从而产生价值。科技公司进入成熟市场,他们以科技为中介的承包方式暂时降低产品价格,从而压低劳动力价格 — — 有时是让工人提供工具(比如Lyft司机的车、Caviar工人的自行车等);有时只是通过烧钱。硅谷利用规模(在这个例子中,互联网的速度和覆盖面)和投资(损失)的能力来压低价格,直到他们拿下足够的市场份额,挤掉竞争对手。如果这听起来很熟悉,那就对了,因为它真的没有什么新奇的地方。沃尔玛和亚马逊都是这么做的,利用 “损失领导物” 来压低价格,直到他们拥有足够的客户群为止;然后,他们可以利用垄断条件把价格拉回来。
【注:损失领导物,是一种刻意将商品的价格订得比成本还低的促销手段。其原理是是透过低价来吸引顾客,再透过顾客购买的其他商品来增加利润。 另一种将商品价格订得比成本还低的手段是掠夺性订价。】
另一个例子是自动客户服务系统。这种技术可以让公司卸下大量的人力成本,但是,当顾客遇到这种技术时,他们被迫做的工作是浏览迷宫般的菜单系统和管理自己的挫折感,而不是简单地接受服务。这种 “自动化” 并没有减少所需的劳动量,只是将其重新分配了。
这种重新分配之所以有效,是因为那些条件会让人觉得 “没有人” 在做这些工作,相反,这些工作是由电脑和电话以处理电的形式完成的。这一点被互联网某些方面提供的真正的奇迹所放大,它能让文化、信息和交流流通的速度和便捷性确实可以让人感到崇高,这也是为什么对于技术大佬们来说,它感觉很像艺术。但硅谷到底提供了什么?它提供了一种技术方式,通过硬件和软件,看似把电变成了价值,而其实它只是用电来重新分配成本,降低社会等级。
对区块链最有效的批评就是它的生态成本。事实是,真的,惨不忍睹。根据一项估计,创建一个基本的NFT所涉及的能量相当于驾驶一辆汽车跑1000公里。从新陈代谢的角度看,这种创造并不容易,也不自由。但为了声援那些批判区块链的人,我提出,“成本” 的框架是错误的,它误解了正在发生的事。区块链对电力的使用并不是偶然的 — — 电力只是让投资者相信它有价值的原因。廉价电力生产中削减的成本反过来填补了风险投资库中的资金,然后首先将其重新投资于应用程序经济。
虽然科技未来主义者喜欢旋转绿色未来的幻想,假装他们在文化上和政治上都与采掘主义资本家不同,但事实上他们是相互依存的。如果没有采掘主义者,硅谷的创新就不可能产生任何利润,这些创新不过是通过电气化的方式实现私有化。
难怪艺术家们在资本主义技术文化、休养生息和权力的最前沿,为区块链想出了一个诱人的用例。像 Beeple 这样的艺术家们想出了一种方法,将区块链进行美学化和重新包装,通过将区块链与艺术世界合并,将策展人、品鉴师和观光客自动化,取而代之的是生态化的能源支出水平,从而将其转化为价值。的确,还有什么比实现彻底破坏气候更伟大的资本主义艺术作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