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话的战术：利用情感，但不要被情感所利用 — 公民调查指南（5）
【2020年5月5日存档】本系列内容不仅为培训公民调查人员所使用，也同时可以帮助普通人识别那些不专业的操作 —— 当有人没能以符合专业原则的方式接近你时，你可以指出他们的错误、嘲笑他们、或在必要时拒绝合作
如果您还没有读过或忘记了本系列此前的部分，可以在下面回顾：
本文继续前面的内容，具体介绍一些套话的战术。
于是本文中介绍的技巧不仅有利于公民调查人员，对于任何一种希望搞定社交关系的需求来说，也是非常有用的。
1、准备一些新闻作为 “见面礼”
很多调查者经常在一件事还在进行中的时候就介入，这意味着已经有其他媒体做出了记录，但这些记录中经常充满了错误。
开始一段采访和一段 *关系* 的时候，尝试带一些这样的新闻，让信息源和你一起阅读、评价它们，这样你就可以知道哪些事实是真实的、哪里有错。
👉绝大多数人都喜欢被问及自己知道的事，作为调查者，你的 “见面礼” 就是给对方一个表达自己知情的机会。
你不需要解释说你比那些糟糕的同行们更重视真相。让对方自己看出来。
2．掌控局面
简单地招待对方，以表明这是你的主场。有时候一杯饮料就够了。对方会对这种姿态表示赞赏，对话的开端会更顺利。
想想一场类似于权力斗争的采访会发生什么？因为那是不专业人士经常出现的错误。你应该避免。
好好选择你站或坐的地点，调整好位置，直到你感觉舒服为止。
掌控好你的工具，比如 不要让被访者动你的录音设备或笔记本。（如果你知道这种情况有多么经常发生的话，你会感到惊讶的）
👉如果被访者动了，你应该说：“那是我的工具，我不动你的，你也不要在未经我许可的情况下动我的，好吗？”
但不要说：“我可以录音吗？” 应该说：“我会对采访进行录音，以确保准确。”
然后打开录音笔，当着对方的面说出采访的时间、地点以及被访者的姓名。
如果你认为信息源会拒绝录音的话，带一个见证人来，告诉采访对象：“为了保证我们的记录是准确的，我叫了一个同事来帮忙。”
3．保持距离
有些人职业记者之所以选择这份工作不过是为了结识一些大腕，然后在人家的公司里晒太阳、玩游泳池。这似乎很享受，但是，如果一个调查记者想这么做的话……最好先带一条大狗。
👉因为真正的调查记者都是基本会令调查对象厌恶的。如果你只会招人喜欢，你可能不是调查者。
如果你成为采访对象的朋友，你将以背叛他们告终。
⚠️表面上的受害者并不总是像他们看上去那样纯朴，有抱负的政客有时只不过是江湖骗子，行业中的船长级人物可能会淹死他们的船员。
别和他们一起沉下去。
4．利用信息源的弱点
意大利著名记者 Oriana Fallaci 对亨利·基辛格的经典采访是在一种丢脸的相遇中开始的：
他转过身去背朝着 Fallaci，然后问她是否会爱上他。
Fallaci 火了，接着她意识到基辛格对女人总有这毛病。她还得出结论：这样一个对正在完成本职工作的记者都肆无忌惮调戏的男人不值得同情。
在随后的采访中，她将原来关注于精确信息的问题换成了用女性的诱惑去提
出的挑逗式、恭维式的问题（比如：“现在我想问你一个我曾经问过宇航员们的问题：在月球上行走过之后你准备干什么？”）
👉谈话的平衡逐渐被打破，基辛格失去了对对话的控制，最后也失去了对自我的控制。
结果，他的权力之心被打开了。
你可以学学 Fallaci：💡不要同情掌权者，特别是当他们不公平竞争的时候。
如果你找到了他们的缺陷，那就充分利用它。
👉比如，如果一个公众人物的记录表明他（她）喜欢讲大道理，而不是事实，那么就从他（她）的以往记录中寻找那些与他（她）喜欢放在嘴边的大道理相抵触的事实。
5．令信息源感到意外
如果你要采访一个公众人物，他（她）可能就同样一个话题接受过许多次采访，你可以利用这个事实来准备一个开辟新天地的采访。
👉查查哪些问题已经被问过就行了，然后准备一些完全不一样的问题。
有时候令人惊讶的是，一些记者忽略了这一点。
比如，Mick Jagger 曾经就几乎所有话题被采访过，唯独没有谈过他如何创作音乐。结果他很高兴谈论此话题。
6．让信息源令你感到意外
那些职业记者总是匆匆忙忙，一个表现是：他们组织的问题经常让信息源无法说出他（她）真正认为重要的东西。
而这些问题能让你得到一些不曾被注意过的重要的东西。
👉特别是，如果信息源经常说类似这样的话：“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但有一个你没问到的问题更重要。” 错误的回答是：“以后再说吧。”
正确的应该是：“说说看。”
被访者的回答有时会带给你一个全新的故事，可能比你正在操作的那个更重要。准备好惊喜吧。
7．让信息源也工作起来
特别是在事情发生的时间表非常重要的情况下，一个进行后续采访的好方式是带着信息源回顾那些已经讨论过的事件，检查时间表以及每一事件细节（比如当时谁在那，说了些什么）的正误。
👉信息源很少在第一次谈论一件事的时候就准确、完全地回忆，他们的记
忆必须被刺激，痛苦的经历必须被发泄出来。
如果整个故事因为这项工作的进行而被改写，不要觉得惊讶。
8．倾听潜台词
👉这对于中文、日文来说尤其重要；正如你所知道的，东方文化总是注重含蓄，人们往往不会把话说满。所以调查者应该擅长捕捉画外音。
在采访中注意不要忽略了潜台词，⚠️特别是：
♦ 当被访者的音调变化的时候，这一定是紧张的表现。
♦ 当信息源的语言变得含糊、重复，而没有增量信息加入的时候（重复可
以帮助记忆，但它应该带来新的细节）。
♦ 最后，当信息源回答一个你没有问的问题时，要注意。是他（她）想要告诉你真正重要的东西，还是想要回避某个领域？如果是后者，那么这个领域可能就是你现在或以后最值得调查的。
如果你用了录音设备，在播放采访录音的时候对这些时刻要十分注意。
9．让信息源参与进来
👉记住：和信息源的关系可能比他（她）在一次采访中提供的任何特定信息都更加重要。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段关系会创造出相互的约束和责任。
当这种情况发生的时候，没有经验的调查者可能会不自觉地产生罪恶感，觉得自己太深地介入信息源的经历了。在无意识中，他们会避开信息源。
⚠️这完全是错误的做法。
相反，应该和信息源保持常规联系。打打电话分享信息，问问最新的情况，或者请信息源评论一些他（她）知道的事。
👉不要等着需要信息源提供一条关键信息的时候才让他（她）想起你的存在。
这样做的话，信息源会越来越深地介入你的工作。通过不断告知他（她）你的进展、你的成长，以及请他（她）提供信息和洞见，你让信息源在最终的报道成果中享有“股份”。
实际上，信息源成为了你在重要话题上的顾问。
👉你就能获得比任何人都更多的信息 —— 对方会在获知新信息时第一时间想着你。
10．立即温习你的笔记
尽量在采访后立即留出时间 — — 可能一刻钟就够了 — — 来快速温习你的笔记，看是否有忘记记录的东西。
当你离开房间的时候，对情绪、歧义及其他细节的印象会马上出现，捕捉它们。有可能很重要。
11．可以的时候，休息一下
习惯于进行简短采访的调查者会觉得与信息源进行长时间的对话非常费力。
普通记者可能从来不会进行超过一两个小时的采访，⚠️而调查记者则需要进行为期数天的采访。
您必须清楚，在这段时间里，疲劳和紧张可能会让眼前的信息源变得咄咄逼人。当这种情况发生的时候，注意不要无谓地恶语相向。
保持平稳。
发表、不发表还是匿名发表？
消息源喜欢说：“我说的这些不供你发表用。”
但问题是，这时候他们常常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幸的是，很多记者也不明白 —— 作为调查者，您不应该在此出现误会。
各种类型的匿名方式或署名方式可以叙述如下：
不供发表：
记者承诺不使用信息源提供的信息，除非该信息也被另一个信息源完整提供了 — — 如果这种情况发生，信息源不能阻止记者使用该信息。
不署名：
记者可以使用信息，但不能直接说出这是由某个信息源提供的。
一种替代的称呼，比如 “一个接近司法系统的信息源称”，必须由记者和信息源双方同意才可使用。
署名发表：
记者可以使用信息，也可以写明这是由某个信息源提供的。
⚠️这里需要知道的一件关键的事是，当许多信息源说 “我说的这些不希望你发表”的时候，他们真正的意思是：“我希望你使用这条信息，但不要说是我说的。”
你要做的就是，问问你的信息源：“你的意思是不希望我使用这条信息，还是不希望我使用你的名字？”
👉如果信息源说“我不希望你使用我的名字”，那么问他：“还有多少人知道这条信息？如果我使用了它，有人能从中判断出它是来自你的吗？”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么继续问：“我们应该怎样指代信息源呢？”；而不要说：“那么我们应该称呼你什么呢？”
是否保持匿名取决于信息源的选择。如果署名意味着给自己的职业和安全带来危险的话，人们基本上不可能署上自己的真名来给你提供信息，他们对自己面临的风险有更好的判断。
👉你的责任就是：确保尊重信息源的选择，使用事实的时候必须避免暴露信息源的身份。
同样，采访中也不要问那些基于只有很少几个信息源才能提供的信息之上的问题。
⚠️使用匿名信息源的做法将使用信息的风险从信息源转到了你身上。
如果信息是错误的，你的信誉将危在旦夕。如果你被起诉，你将既无法证明自己的善意，又无法证明信息的准确性。
因此，**强烈建议你不要** 发表基于匿名消息源的材料，<除非> 是下列几种情况之一：
能够从其他信息源处得到文件证据。
匿名信息源提供的信息和其他经过验证的信息相匹配。
信息源过去表现可靠。
如果信息源的信息来自于一份文件，而凭这份文件是无法追查到信息源
本人，那么索要这份文件吧。不要让信息源在不知道上下文语境的情况下从文件中引用东西。（⚠️在法国的血液污染事件中，《世界报》的一位医学记者职业生涯被毁了，就因为信息源玩了这个把戏）
如果你找不到类似的情况，那么问问最初的信息源是否愿意被署名，这样的话他（她）那部分的故事就可以讲了。
👉至少在一种情况下，当你感到信息源处在将要允许署名的边缘时，应该说：“你的名字将出现在我们的报道中，但你将在发表之前检查含有你名字的部分。如果你不满意的话，我们可以去掉。”
通常信息源会决定允许署名，至少在某些事实上这样做。
利用情感，但不要被情感所利用
您可能已经注意到了本文这部分有一条主线：在与信息源的关系中情感和心理的重要性。
下面将考虑的是这一主题中的一些细节。
1．情感是信息
对于那些在 “客观” 报道教条中受过训练的记者，或是那些处于匆忙状态的记者来说，⚠️一个经典的错误是：只从信息源的回答中获取信息，而不获取情感。
他们倾向于认为情感是 “噪音” — — 包括他们自己的情感也是。
David Halberstalm 在他的经典作品《The Powers That Be》中提出，👉这就是为什么《华盛顿邮报》两个无经验的记者拿到了水门事件，而不是他们的竞争对手。
年轻的记者让自己被他们信息源的恐惧所感染，并且亲身感觉到：恐惧告诉他们这则报道是大新闻。
情感最少能告诉你一些事情正在发生，以及正在发生的事情有何重要性；但是能给你指明一个方向。
2．情感的渗透作用
如前文所述，几乎在每一起调查中，最早的信息源都是受害者，他们急迫地寻求帮助和慰藉。
👉为了开拓报道，记者要吸收他们的痛苦和愤怒。
👉注意别对这些痛苦发牢骚，特别是冲着信息源发牢骚。
但要认识到，在你调查的某些时刻，你可能会变得沮丧，这经常发生在你准备写一篇将要抽空你情绪的报道之前。
比利时记者 Chris de Stoop 为了一则对于性奴的精彩调查，花了一年时间暗访北欧的色情俱乐部，他说过，在一年快结束的时候，他有几个星期特别沮丧，甚至不能离开自己的房间。
👉一种处理此种综合症的方法是团队工作，成员间可以提供看法，彼此平衡。
如果你的编辑不明白，或者没有意识到这种综合症的话，这表明他（她）在调查报道方面没有能力，寻找其他的支持力量吧。
3．捕蝇纸综合症
进行一项长期调查的记者会变得对那些激发、刺激信息源，或使报道信息源痛苦的事情异乎寻常的敏感，然后开始像捕蝇纸一样捕捉那些“虫子”。
一个表现是记者开始在新闻中留意报道的出处和各个方面，而他（她）之前是没有注意过这些的。
另一个表现是记者的听力会发生变化，他（她）会开始在各种地方收集含有某些关键词的对话。（是的，不要感觉奇怪，这种情况经常发生）
👉这是一种难以置信的令人兴奋的感觉，可以增加你的能量，但同样也令人不安。如果你不够小心，这种新的敏感会让你对报道之外的世界视而不见。
你失去了对什么是正常的感觉，也感觉不到这个社会大多数时间都运转良好的事实，因为你太习惯于生活中有问题的那一部分了。
如果你感觉到这种情况正在发生，务必花时间想想报道之外的事。
4．无力感
一些年以前，在一场为时五年的调查中间，一些调查者意识到他们喜欢的、尊重的、富有魅力的信息源竟然是罪犯，而调查的工作就是要去证实它。
对方同样也是有权力的个人，这就让说出真相的可能性变得难以确定。
在这种情况下，一些记者自己病倒了。
👉这些危机发生的时刻正是您需要心自问的时候，你问自己是否真的拿到了证明事件的一切所需证据，是否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遗漏了。
另一方面，你看到、听到了足够让你生病的东西，而你的一部分内心仍然希望相信事实不是那样，这会让你觉得你永远无法获得足够的资料。
👉记住：如果你不发表的话，情况只会更差。于是最好的选择是：保持在你所发现的东西范围之内，对自己的工作表现出重视，然后写出来。
5．将情感具体化
这是对付这些情感反应的简单方法：记下你在调查过程中的情感。
写下你感觉到了什么，是什么让你这么感觉的。你跟谁说话了？他们说了些什么？哪些想法出现在你脑海里？
记下你的感觉，将它们转化为可以具体化和可操作的材料。
这一材料可以像其他材料一样得到检验。用它来辨认出你和信息源之间的互动模式，特别是在你调查中的危险时刻。
👉在某些时刻，焦虑和恐惧将会出现，这些感情会指出新研究的需要。或者，它们可以指出你的孤立无援。
不管是哪一种方法，你都可以做 — — 通过寻找盟友，或通过确认你的信息。
6．不要忘了明天
在报道发表之后，记者太经常忘记他们的信息源了。
👉公民调查者绝不能这样做。如果报道一发表你就切断联系，信息源会觉得你是个叛徒。
如果你保持联系，你将开始建立一个为未来调查服务的信息源网络。
如果你不够聪明，做不到后者，你可能不太适合做调查者。
最后
一些人经常问：“我们在调查中不会制造敌人吗？”当然，但如果你用正确的方法工作，在和人打交道时尊重他们的权利，也尊重你自己的权利，那么甚至你的敌人都可能会尊重你。
更重要的是，比起制造的敌人，你会结交更多的朋友，而这些朋友可能是更优质的。
下一篇文章我们将具体介绍组织素材的方法 —— 能让你的调查工作不至于白费劲的技巧。也就是说，以改变现状为目标。下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