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archist Agency 与《操作系统》的作者埃里克·劳尔森进行了交谈。
越来越多的人已经看到关于对政府和机构的不满和不信任达到了创纪录水平的新闻报道。虽然许多人在表达对世界现状的不满时可能会提到具体的机构,如政府、公司、军队和警察,但是,这些机构都只是一个更大的系统的一部分,这个系统旨在控制我们生活的各个方面 — — 它就是,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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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里克·劳尔森最近出版的书《操作系统》对现代国家的发展提供了一个易于理解和引人入胜的概述,在国家与旨在监督和控制我们生存的计算机操作系统之间画出了一个挑衅性的等号。Anarchist Agency 最近制作了一个动画短片,抓住了埃里克书中的一些核心内容(见下文)。本文采访了埃里克,他介绍了现代国家如何运作,以及为什么我们需要超越它。
AA:关于您最近出版的书《操作系统:一个现代国家的无政府主义理论》,是什么启发您在这个时候处理这样一个宏大的主题?
埃里克·劳尔森:主要是源于这个主题以前从来没有真正被做过。在我的整个成年生活中,我一直被认为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在早期,我被一个事实所震惊,即所谓的 “经典” 无政府主义者 — — 克鲁泡特金、巴枯宁、戈德曼等 — — 从未以一种扩展的方式分析过国家是什么。我有自己的想法,而且我发现自己同意他们的基本论点,即:如果不同时推翻国家,就不可能推翻资本主义。但我需要更好地理解这两者之间的关系,而无政府主义的著作和理论体系中很少有、马克思主义理论中也很少有,能让我满意地解释这个问题的论述。对此我已经思考了很久。我的新书确实是多年来思考这个问题的结果,然后在大约两年前对这个问题进行了更深入的探讨。
我决定从事这项工作的另一个原因是,我觉得在人类与这些系统(资本主义和国家)的关系中,我们正在达到一个危机点。在过去的200年里,是它们决定建立一个大量使用化石燃料的经济;是它们决定将新自由主义经济强加给发展中国家,破坏了当地的经济和社会秩序,并导致世界各地大量人口流离失所;也是它们决定在发达国家实行新自由主义,这导致了经济不平等的扩大,社区的空洞化,以及金融部门的大规模膨胀,基本上把经济变成了一个赌场。
我们迫切需要更好地理解造成这些危机的动力,这些危机是全球性的,是切切实实存在的。而这与理解国家和资本主义之间的关系同义。
AA:为什么你觉得 “计算机操作系统” 是 “国家” 的一个很好的比喻?
埃里克:因为像 Windows 或 iOS 这样的操作系统,就像国家本身一样,渴望获得至高无上的地位:在我们的生活中无所不包、无所不知、无时不在。建立一个全球性的单一文化,然后将其作为一种乌托邦来兜售。这不是一个巧合,因为计算机操作系统是国家的产物,是在二战后的几十年里通过激烈的公私合作开发的。像国家一样,它们是500多年前开始的现代世界的决定性发展之一,它们体现了国家本身的许多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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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解释一下。人类历史上有各种各样的国家,可以追溯到埃及王朝、罗马帝国、中华帝国,等等。但现代国家是非常特别的东西,大约在15世纪末出现在欧洲。它的不同之处在于,在这些新的国家 — — 法国、英国、西班牙 — — 最初,君主们试图将一个统一的政权融合在一起,利用商业和金融作为工具来获得和扩大其权力。这不再仅仅是军队、贡品和税收的问题,而是你所生产的商品、它们的市场规模,以及它们给你带来的击败敌人和扩大权力的杠杆,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这就是为什么我说国家是最初的资本家,而且仍然是最大的资本家。
但为了有效地使用这一新武器,统治者需要对其人民的生活有更大的控制 —— 控制人们的每一个方面。随着现代国家的发展,这意味着对人们居住的地方、人们生多少孩子、人们信奉什么宗教、从事什么职业、人们的想法和信仰,有更大的控制。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意味着更多的跟踪,更多的监视,更多的监管,更多的社交工程,更多的效率,这意味着将人们更多的传统吸收到国家的基础设施中,否则,如果这些传统妨碍了国家的发展,就会被摧毁。这也意味着帝国主义和殖民化,因为国家试图将世界上更多的地方纳入其经济和政治模式。国家本身就是一种殖民出口 — — 也许是世界历史上最成功的商品清单。
计算机操作系统有同样的野心:为所有人的数字生活的每一部分提供一个框架。我们成为 Windows 的 “公民”,Mac iOS 的 “公民”。这些系统成为深层文化,我们在其中生活的时间越来越长 — — 不只有马克·扎克伯格和他的同道对 “元宇宙” 有自己的看法,所有的文化都是如此。
就像这些系统一样,国家想让我们所有人在接受一种事实上不可持续的生存模式时感到如此自在,这种模式建立在对化石燃料的疯狂开采和消费之上,剥削着贫困和发展中地区的数百万人,并危及我们的生存,以至于我们无法想象在它之外的生存是个什么样。
AA:在《操作系统》这本书中,您讨论了一个核心身份集团在每个国家的权力中心的问题。能分享一下这些核心身份集团的例子吗,以及它们是如何在国家中集中权力的?
埃里克:关于这些核心身份集团,总是有一些人为的东西。我来举个例子,比如,在美国被称为 “白人” 的东西。这实际上是一个相当悬殊的群体,不只有肤色,它按阶层、按种族、按财富,划分。 但我们被教导要把 “白人” 看作是有特权的种姓,是 “真正的” 美国人,是最有资格称自己为美国人的人 — — 作为国家应该体现的 “民族” — — 尽管白人根本就是一个被发明出来的概念,可以根据需要延伸到新的群体。
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版本的核心认同群体,可以追溯到现代国家的起源。它实际上是国家赖以支持的群体,它鼓励人们最密切地认同自己,它也是国家获得每一个新的领导层的蓄水池。
核心认同群体概念的问题在于,它不可避免地将某些人排除在外:实际上,是将很多人排除在外 — — 其他所有人都*被形成*了一个下层阶级,他们永远在敲打着特权的大门,却永远都无法进入。其结果就是,国家的代价是种族主义、性别歧视和性别认同歧视 — — 因为妇女和非二元群体只是*暂时*属于核心认同群体。
并且,资本也需要一个 “底层” 阶级来帮助它压低劳动成本,所以这种安排也符合商业和金融利益。我想强调的是,这些都不是国家可以帮助我们解决的问题。它们是国家本身所特有的,是其内部逻辑的一部分。
AA:《操作系统》这本书讨论了国家如何经常不能满足社区最基本的需求。您认为在社区需求方面,国家是否在一些领域特别失败?
埃里克:我刚刚提到了其中之一 — — 种族主义,这包括针对、甚至消除世界上剩余的原住民群体及其文化。但还有很多其他的问题。
当然,另一个问题是贫穷。但是,国家并不是为了消除贫困,尽管它拥有所有的资源 — — 在理论上足以做到这一点 — — 尽管自由派和保守派都默认了 “涓滴” 思想;但国家总是以追求尽可能快的经济增长为目标,因为这是现代世界权力的基础,而且因为它依靠资本来这样做,它不可避免地受到繁荣-萧条循环的影响,把人民抛在一边,国家只会去救助那些大而无当的犯罪者。
【注:涓滴经济学用于描述给富人及企业减税可惠及所有人包括贫苦大众的经济政策。该主张认为政府对富人阶级减免税收与向企业提供经济上的优待政策,将可改善经济整体,最终会使社会中的贫困阶层人民也得到生活上的改善。该主张反对以征税手段来减少社会中的贫富差距,也往往削减对贫穷阶层进行社会救助。】
而且,这还是在不考虑该系统对环境造成的损失的情况下。这当然是另一个问题;我们为基于国家的系统的增长和维护付出了惊人的代价,而随着气候危及的加速,这个代价将变得毁灭性的。
因此,我想强调另一件事:国家没有能力 — — 没有动力来解决全球变暖的问题,也不会扭转它。它没有真正的动机这样去做,因为这将转移对其追求快速经济增长的注意力。
AA:感觉大多数人认为国家的存在是理所当然的,仿佛它是一个既定的事实。您对国家的代理人如何设法在无国籍社会中制造如此多的恐惧有什么想法吗?
埃里克:是的! 国家通过硬实力和软实力的结合,并通过培养核心身份群体的忠诚度,来实施其社会愿景。当然,我们最近已经看到了这一点,特朗普如何沉浸于美国白人对自己是 “真正的美国人”、“普通人” 的感觉,以及英国的脱欧运动如何鼓励英国有盎格鲁背景的白人对 “英国人” 的含义采取一种非常排他的情绪。
但有一个问题。在大多数所谓的发达经济体中,人们对政府的信心都正处于历史低点。因此,国家鼓励核心认同群体密切认同两个特定机构:军队和警察部队。他们被视为核心身份群体的保护者,对抗威胁他们的所谓其他 “元素”,作为社会最佳价值观的维护者,就像一种粘合剂,将一群人的世界维系在一起,而国家通过不断鼓励人们感到受困,来争取人们的忠诚。
当然,当所有其他方法都失败时,还有硬实力:核心身份集团以外的人最容易感受到的那种力量。最近,我们看到军队采取了更多非个人化的杀人方式,警察也采取了更多的军事技术来 “维持秩序”。我们也已经看到监狱人口膨胀到简直没有更多的空间来容纳囚犯。但是,即使是硬实力也有一个 “软” 的方面,那就是:努力向核心身份群体保证,他们正在受到保护和照顾。
从现代开始,硬实力和软实力都是混合的一部分。但是,就像国家的其他一切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工具和技术变得更加复杂,更加普遍。今天,国家的硬实力和软实力无处不在,而在过去的几个世纪里,它们从未出现过。
AA:如果操作系统是对国家的比喻,那么对于实现无政府主义社会的想法,什么样的比喻比较好?
埃里克:我们已经有一个比喻了,在开源系统中,如 Linux,至少在其理想的形式下。但是,数字的问题与任何其他国家机构或产品的问题是一样的,真的。数字世界是由处于国家中心的政府和私营部门合作构思和设计出来的。它的建立是为了实现这种伙伴关系的目标,而不是像一些科技大亨喜欢宣称的那样 “让我们自由” 或 “创造一个全球社区”。
因此,这并不是一个 “了解如何制造我们想要的数字文化” 的问题,而是如何不要让科技大亨将我们束缚在经济价值的生产上。只要国家存在,它就会试图挫败我们这样做的努力 — — 在这个领域和其他许多领域都是如此,以便令我们接受国家对数字未来的暴利、侵扰和支配的愿景。我们不必这样做,但重新获得一个开源的数字文化将需要相当于一场彻底的在线社会革命。
AA:您希望读者能从您的新书中得到什么?
埃里克:这取决于读者。如果你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我希望我的贡献能鼓励你去思考和发展你自己对国家的想法。作为无政府主义者,我们非常适合分析和理解这个东西,因为无政府主义是唯一不把国家作为既定事实的政治思想流。我们是唯一不自动寻找通过国家解决世界问题的方法的人,我们不认为一个复杂的社会在某种程度上需要国家来组织自己。
如果你不是无政府主义者,我希望《操作系统》这本书能够提供一种新的方式来看待国家组织我们的方式,并阐明它所强加的系统的一些内在问题。我希望它能鼓励非无政府主义者更广泛地思考人类和地球所面临问题的解决方案。人们被教导认为,任何不包括国家和资本的集体问题解决方案 “都是一种不可能的乌托邦主义形式”;而在在现实中,国家和资本才是我们真正的绊脚石。
AA:在社会中,在人们对国家的思考和与国家的关系方面,需要转变什么?
埃里克:首先,人们习惯于把政府和资本看作是两个独立的东西,通常存在着相互之间的紧张关系。当然有紧张关系,但我试图说明的是,它们实际上是一个单一系统的两个部分,我称之为大写的国家,它旨在管理地球上的所有资源 — — 包括人的生命 — — 无情地追求创造财富:其他一切都被抛弃。
但它也是诱人的;它为我们人类提供了一个360度的生活模式。既然国家让人们如此容易地接受这个系统的现状,为什么还要费心去思考国家之外的问题呢?但这当然正是我们必须学会在国家之外思考的原因。国家不仅仅是我们希望拥有的社会的障碍;它取代了我们想要拥有的东西。
我们已经知道我们要做什么,而且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已经在做了:确定抵抗的节点,并在它们之间形成网络,这样我们就能彼此结识并组织起来,例如,立岩运动和巴西的无地者反抗运动、印度的农民起义和BLM、Greta Thunberg 对气候峰会的游击战和废除警察的斗争。例如,现代国家历史的共同线索之一是对原住民和少数民族社区的无情战争。这些都是每一个不希望国家实现其单一文化愿景的人自己的斗争。因此,这一点绝对是至关重要的,就像建立所有这些联系和联盟一样。⚪️
埃里克·劳尔森住在马萨诸塞州。他是一位无政府主义组织者、作家和学者。多年来,埃里克一直活跃在反对战争和帝国主义以及争取全球经济正义的运动中,也是纽约市无政府主义年度书展的组织者。本采访基于他最新出版的书籍《操作系统:现代国家的无政府主义理论》(AK出版社)。点击此处链接您可以下载这本书。